《遗憾》
--2018届毕业典礼上的讲话
毕业典礼是学生学成开启新的航程的庄严仪式，也是四年师生一场正式告别的难舍日子。在这个郑重的时刻我特别珍惜职业角色赋予我的发言机会。2018届毕业生，入学遇雨，毕业遇雨，可谓风雨兼程。为了今天的典礼，你们准备了好久、你们的老师和学弟学妹也准备了很多，但天公不作美，人算很渺小。我们可以没有精彩纷呈的师生送别演出，可以没有老师、毕业生、校长现场讲话和寄语，但不能没有一张属于你们自己成长过程中的全家福合影。当然，遗憾的是，我构思了两个月、修改了五六遍的讲话就只能以文字版方式完整的送给诸位了。
去年17届毕业典礼演讲，我用了126个“好”字串联我的思考，明眼人明白，我的无数好，并非都是并列关系。喜气洋洋的好字有些还蕴含着我内心深切的悲凉。作为文学起步学问之旅的我，难以忘怀红楼梦最后一回的最后一首好了歌寓意的“好，便是了”。所以，今天的演讲，各位学成毕业的辛劳与成功收获我不说了，路人皆知的中国成就海南机会我不说了，社会铺天盖地确信的踌躇满志我也不便重复。我想和毕业的同学们一起确证的是，在中国高中学位据说接近百分之百了，高等教育已进入普及阶段了，在我们这个据信前景无量、到处是机会的知识构成的社会里大家是否都是明白人？即便都是明白人会不会集体做糊涂事？前问，我忧心的是，遗憾，未必；后问，我难过的是，可能。
做了许多功课迎来了你们，也费了许多思量培养你们，但四年的教育互动过程，很遗憾，我直接交流的同学不多，朝气蓬勃的你们、志在千里的你们、沮丧郁闷的你们、豪情万丈的你们，才华横溢的你们，我能够直接分享分担的委实不够。好在，校长这个天大的遗憾由我们团队的其他领导、尤其是老师以及校园各个岗位的同仁弥补了不少。在此，我本人，想邀请你们18届的毕业生对所有四年来指引与陪伴我们成长的老师们致以由衷的谢意。
相信，毕业了的你们，也可能有一些遗憾，有些喜欢的专业和课程没有选上，有些喜欢的课程没有用力学好，有些可以成为朋友的同学和老师有点陌生、有的还隔膜、甚至有的还心生芥蒂，有些不太在意的活动在别的同学那里居然累积了很多心得与能力，参与的有些学生组织的公务与公益没有诠释出更多崭新的人生与社会价值，当然，看到别的男女同学已然成双成对会觉得少了一场风花雪月的、轰轰烈烈的恋爱心中会是如此惋惜，如此等等的大大小小的遗憾回头看看四年来路是撒了一地。也许，这构成了你们、也是全世界大学毕业季青春岁月的学历之殇，也构成了校园谜一般的虐心学问，尤其是教育教学研究领地不尽的必要回应的严肃课题。
我们这所校园里有些遗憾已经难以释怀、难以弥补。时间带着过程过去就挽不住了，我的负疚只能用我此后更加勤勉敬业来减少对后来新同学毕业时的遗憾。比如，08届到09届毕业的同学在校没能看到北校区，08到11届毕业的同学在校没能看到南校区，08到14毕业的同学有几届在校没能看到学校的游泳池、美术馆、植物园、以及更多的实验室与更多优秀的老师，没有上过更多的小班课，没有获得越来越多的校企合作平台交流机会，没有参与到越来越丰富的校园文化节庆，没有机会在学校官方公共平台交流表达，没有受到过学生事务中心和学业中心为同学们办事减负和学业指导，没有更多赴国内外名校交换学习的机会，食堂不好吃没有外卖补充，没有教师office hour更多与你们的面对面沟通，等等。
比起往届学兄学姐的各种短缺，你们这一届同学虽然多了这些学习条件优化的增项，但你们也还是有许多遗憾，你们虽然有书山馆，但你们现在还没来得及拥有体育馆；你们虽然与学校一起赢得教育部就业与创新创业双五十强，但你们还没有等到有硕士研究生教育以及国内外更多品牌教育加盟的校园等等。你们每一个小小的遗憾，都铸成我内心大大长长的负疚。是的，比起十三年来学校办学竞争力的一年年一点点壮大的微小进步，那些擦肩而过的或一时不可企及的教育目标堆积的遗憾让我负疚很重。
两周前，一位毕业班同学署名留信吐槽北区食堂，说他毕业季流连校园有许多留念也有不少美中不足，为了学弟学妹和学校提意见。我们组织多个调查，事实上南区食堂可能更糟糕。调查过程，有些事情清楚，有些数据还要详解，所以，学校很快还要继续组织书面抽样调查和面对面访谈。食堂是集中式居住与消费的中国大学的特痛。归根结底，除了食堂内部经营问题，便是学校监管能力、经验、用心出了问题。我曾经和后勤保障部门的两位干部促膝长谈，你们读大学时家境清寒，靠勤工助学完成学业，但后勤管理服务仅清廉不够，恻隐之心与责任意识须臾不可或缺。他们反思以后，又想了许多办法，其中一个方法是如何监管食堂饭菜价格与份量匹配问题，除了明码标价还要先一盘盘摆放装好的饭菜由同学们自由选取。这下轮到我汗颜了，这个方法十五年前我在上海读博士时上海的大学普遍实行，我倒忘了。现在，真的不是一句不仔细就能解释这种遗憾的。教育情怀不是说说的，是要在大学的一点一滴累积、一个人一件事感同身受的。
一周前，财经学院一位海归老师，和我谈起作为一所年轻大学的大多数青年教师，费尽心机的提高自己课堂教学效果，说得兴起，她甚至忘形的开始演绎是如何吸引学生注意力，比如这位怎样表现、那位如何回应，煞有介事的如主持人要吼住全场的表演。然后，又若有所失，说讲课是需要思路连贯的，行云流水是不能中断的，再优秀的老师也难以做到总照顾一些走神的同学，还是要照顾课堂的大多数以推进课堂进程。她难过的是，有时候不得不做出取舍，不得不为了教学进度暂时忽略一些同学。我明白，这是所有大学和所有老师都会遇到的难题。这涉及到教育教学的课堂伦理，我和她一样感到遗憾。今天，全世界的大学课堂都受到互联网、手机咨讯获取方式挑战，有的已经有阶段性应对之策，中国大学还普遍不是完全学分制，新技术挑战的风暴来临会更加脆弱，而作为一所积淀不够深厚的新大学我们则需要以更大的投入、以更多的诚意和勤奋聪明补拙。我们愿以更好的自己未来再遇到更好的你。
都说带着遗憾离开的会惦记着下次再来。我也相信三亚学院的毕业生还会因为要检验学校是否进步再回来看看。现在，我们整个学校正忙于为了卓越而补办学条件短板。事实上，我们每个人和整个社会也同样面临如何正视显而易见的思想短缺来决定是否修补与如何修补。
中国四十年改革开放脱贫渐富，国家、国人都有了抬头挺胸做人的自信，但中国社会也枉增了唯我有才、自以为是、盲目傲娇、人定胜天的遗憾。希望我们18届毕业生是那种能够一眼就能识别出谁在胡说八道的人。作为注重专业培养的院校，我们在校人文通识课研习还不多。要知道，更多的多学科经典著作阅读与研究方法掌握，才能在新知识新技术来临的时候能够从容不迫的重新划定自己研判世界的坐标。学问的无根之萍、做人的投机取巧、人际的操纵和被操纵终究很难修成正果。今天的中国人既需要在全球化与新技术提速之际继续加速进步，也需要足够的耐心与能力驻足反思。这种又快又慢的节奏，甚至无关利益得失，而更关乎意义价值。今天如果急急忙忙往前赶路的你们还不能把这忠告排序在前，我也吁请诸位不要轻易拉黑。所有的黑屏重启，都没有把握、都可能有更大代价。
哪个年代、什么时候都有主流非主流之说，因为欧洲欧化世界和后来全球化进程的近现代史，现代性似乎已成为现代国家无可置疑的确定性方向与国际社会的浩浩荡荡的主流。但是，还是有清醒的后现代学者挺身而出，说出“边缘”的价值，尖锐的指出现代化运动虽然史无前例的提升了人类生产效率，但平等公平难题继续搁置，这已不只是遗憾。我自己在办学过程经常受累于形形色色的所谓主流，有时候想要不留遗憾就得是与之抗争。希望我们18届毕业生也都能与母校同向，我们都不要简单以主流自居、以主流正确为工具，记得中学课本里鲁迅说过的“流感”。可靠的、不留遗憾的结论往往需要自己重新验证、独立判断。记得我们此生身处其中的所有现代性成就都具有两面性，现代性几乎就是所有现代事物对立的合体。发展了这种，就常常先搁置那一种；提升了一个方面，有时候却难免更强化了相反的另一方面。平衡、重新平衡，公平公正的再平衡，是现代性未竟工程。不只是你们年轻人可能需要长期面对，我们也一样身处其中需要时时清醒。
同样，“大多数”也常常成为我们许多场域评判是非高下笃定的不受质疑的伦理。在社会理论角度，有时候大多数人同意就是合法性，但流感来了可能大多数人都难幸免，这种廉价甚至有病的大多数到底价值在哪里？少数，有时候是民主热衷议题、有时候是政府热情关心，比如一国之内贫困的是少数，但它对当事的每个人、每个家庭和整个社会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必须重新审视，少数，虽可能是边缘弱者，但更可能是理性坚强。如果我们学会习惯正视少数，就可能听出特立独行的声音往往是金瓯之鸣。事实上，大多数人认同的合法性与每个个体权益的合理性之间确实存在紧张。由这种紧张引发的遗憾，小到家庭、中到教育系统、大到更宏观的社会，到处都是。这些遗憾，一个负重已多的社会真的可能只能等待你们曾经的少年中国、今天的创新走心青年，漠视、无视或者接住、抓紧。
是的，相信同学们和我一样，带着遗憾离开下次还会再来。带着学校条件不尽如人意的遗憾毕业，可能激励母校更加勤勉奋斗；带着自己学业的些许遗憾走向事业岗位，可能激发自己学海无涯的不懈追求；带着这个社会种种浅表问题背后的制度与文化遗憾走向社会，可能会唤醒自己的道义铁肩更硬，文章妙手更出彩生花！
带着所有的遗憾离开，无关重新的起步快慢得失。人生、事业乃至整个社会并没有传说中不可更改的起跑线，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力、有能力划定我们每一次的起跑线，每个人、每个组织的每一阶段的先后多寡的输赢都只是暂时，回头看都可能已是微不足道。
今天，我们从三亚学院毕业，旧的一段或温情或遗憾的终点都当它光荣的消逝吧。如果能够相信如此，就请再次相信，我们今日所惦记的所有遗憾，都是巨鲸下次高高跃起前的一次深潜。
人总会长大，我只盼望你们顺利成自己心中的样子。
今天种下凤凰林，来日飞舞金凤凰。
今天总要告别，母校但只期待你们好梦成真日，归来仍少年！
同学们，祝贺你们，你们大学毕业了！
